合唱團的練琴剛結束﹐團員們魚貫離開。此時﹐一個金色的腦袋從大門探了進來。那是莫札特。
隔著門能聽到歌聲。趨近完美的音高和聲部間的呼應﹐令聽者身心舒暢。真不愧為宮廷指揮家教出來的合唱團﹐和外面那些不知所謂的歌手完全不是同一個層次；莫札特為之感到欣慰。
在等待的兩首歌的時間﹐他愈加肯定來這裡截住下課後的薩列里是明智的選擇。這是真正懂音樂的人教出來的歌聲﹐這是真正有品味的音樂家才能教出來的歌聲。
「薩列里！等了你好久！」莫札特以目光搜索那高大的身影﹐一絲不苟的衣著和髮型令宮廷音樂家極其好認。莫札特興奮地抱著一盒東西朝薩列里走來﹐步伐急促﹐簡直像個孩子一樣。
「你是.......莫札特？－－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薩列里雖然見過他一兩次﹐但是遠遠沒有相熟到能讓他不請自來的地步。
眼前的青年穿著華麗﹐步調間充滿銳利的自信。他以花俏的姿態向他遞上了一個紙盒。
「我自有辦法。我來是想讓你看看最新的曲目﹐不止是為《後宮誘逃》寫的﹐還有幾份協奏曲。看﹐我還買了蛋糕。」
紙盒傳來了烘培食品特有的甜香﹐令自孩提時代開始已甚為喜愛甜點的薩列里猶豫了一下；出於禮貌他接下了紙盒。不相熟的人突然帶著蛋糕來找他肯定不是甚麼好事﹐他想。尤其是他喜歡甜點這件事並不是甚麼秘密﹐想要討好他的意圖太明顯了。
「謝謝。－－你為何會覺得我會有興趣？」
「因為是我寫的。」莫札特一臉理所當然地答道。這自信讓薩列里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初來乍到﹐多認識幾個人總是好的。看過之後﹐你就會明白怎樣的工作才適合這份才能。」
莫札特在來之前已打聽過薩列里大師的喜好﹐知道他喜歡甜點﹐所以在拜訪前順手買了蛋糕。因為正式地提出拜訪的話隨時又被冷落﹐乾脆找上他工作的地點。薩列里是性情溫和的人﹐在看過他的作品後一定會原諒他的魯莽－－與其說是出於自信﹐其實更多是出於莽撞才這麼做的。
話雖如此﹐他覺得自己的做法簡直聰明極了。首先他覺得薩列里的作品雖然死板了些﹐但是根據相關人士的說法﹐是薩列里的幫助令他順利地接下了寫《後宮誘逃》的工作。其次﹐和皇帝極其信任的音樂家打好關係總是好事﹐他還申請了當公主的鋼琴教師的工作呢－－在四處碰壁、為結婚用的支出發愁的時候﹐即使是不喜歡的鋼琴教師的工作﹐為了打進上流社會只得放手一博。要是薩列里能為他美言幾句......簡直完美。
「可惜的是待會還有課﹐不能和你聊很久。」對莫札特突然的出現﹐薩列里不敢放下戒心。
他覺得莫札特對他的印象大概不是很好－－寫出這麼創新的作品的人定能看出他的作品是如何為了迎合觀眾的口味而寫的。雖然接觸的不多﹐但是就聽過的部份來說﹐莫札特的作品新穎之餘、在編曲上的想法簡直令他自慚形穢。他沒有這樣的勇氣﹐更沒有這樣的立場寫出這樣的作品－－不﹐應該說﹐即使想寫也不能寫出那麼精彩的樂曲。他不是這樣的人﹐也不能成為這樣的人。
莫札特從衣袋裡掏出了兩隻叉子。薩列里覺得事情有些奇怪。缺少了更為重要的－－
「樂譜呢？」
「樂譜......樂譜......該死的﹐忘在蛋糕店裡了！」莫札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上﹐又罵了幾句髒話。
薩列里為他粗俗的用語暗暗地皺了一下眉頭﹐把盒子放到桌上。
「這店好像挺遠的。」薩列里認出了包裝盒上的店名。是他喜歡的店﹐在工作時常常叫僕人去買。
「還不是因為你喜歡吃才去買的......」莫札特小聲地抱怨道。
「你剛才說了甚麼？」薩列里把掀開了一半的盒蓋又蓋了回去。裡面是兩件薩赫蛋糕﹐看起來真美味。
「沒事。－－雖然我全部都記得﹐但是現在再寫或者回去拿都太花時間了。」莫札特顯得有些銼敗地把自己摔到椅子上﹐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兩件蛋糕。「我們還是吃蛋糕吧。」
「樂譜還是要讓你看的。」莫札特把蛋糕推到薩列里面前﹐加上一隻還帶著餘溫的叉子。
「那就再好不過﹐約個時間吧。」興趣還是有的。再說﹐多知道一點這新人的實力也不是甚麼壞事。
「乾脆跟我去蛋糕店？吃完就去。」他的眼睛亮起了期盼的光芒﹐急不及待的樣子。
「下午還有課﹐抱歉。」薩列里懷著歉意把蛋糕送進嘴裡。雖然他不否認對莫札特的作品有興趣﹐但這麼白吃別人的蛋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麼下課後來我家吧？」莫札特邊吃邊說﹐有些口齒不清；但薩列里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可以﹐就這麼辦吧。」薩列里又吃了一口蛋糕。眼前的青年太天真、率直了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甚麼？
「為甚麼突然想讓我看你的作品？」薩列里對如此露骨的示好沒有多大好感﹐於是開門見山地發問了。
「聽說《後宮誘逃》是你推薦我的。我覺得﹐是你的話﹐能理解我的音樂。」
薩列里讀出了弦外之音︰九成是希望能再次推薦他寫別的歌劇或者接下甚麼工作吧？
實在太天真了。他怎麼會允許才華橫溢的新人搶他的飯碗？更何況莫札特不是他推薦的﹐他只是就這個選擇評論了幾句︰缺乏經驗﹐但才華橫溢。在這段對話後﹐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評語是準確的。
「那就視乎你寫成怎樣了。」薩列里裝作鎮定繼續這談話。蛋糕雖然好吃﹐但是想著靠一件蛋糕就能買來他的好感﹐實在太稚嫩了。除了這個之外﹐他本應帶來了樂譜－－這就是了﹐想必他對自己的作品充滿信心。
「這可不用擔心﹐我自小就是個音樂的天才。」莫札特笑開了。他從薩列里的臉上讀到些許困惑﹐但沒有一絲嫌棄。這是個好開始。
「首先是長笛﹐旋律像這樣－－」弄丟樂譜似乎沒有令他的好心情轉差﹐莫札特陶醉地哼唱起來。
不是貴族們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也沒有在人前對你友好、卻在背後把你貶得一文不值的虛偽的氣息。雖然還沒說上幾句話﹐但他對薩列里的好感也漸漸成形了。
薩列里看起來比他想像中更年輕﹐長得也不錯。他一臉不解地吃著蛋糕的樣子令莫札特覺得有趣極了︰巧克力沾到了鬍子﹐卻毫無自覺﹐只是專注地看著蛋糕﹐對它的興趣似乎比對面前的人大。
「薩列里﹐蛋糕沾到鬍子了。」
「哪裡？」薩列里這才茫然地抬頭看他。
「在嘴角上。不﹐不是這邊－－再往上一點－－哎。」薩列里在臉上摸了好久﹐就是擦不到那塊巧克力醬；莫札特乾脆伸手過去擦﹐順便把手上的巧克力舔掉。
「果然還是同行才理解我。在剛來到維也納的時候﹐待遇可差了；明明是個音樂家﹐卻被說成連廚子都不如。我跟你說啊......」
莫札特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薩列里沒作聲﹐只是專注地聽著﹐偶爾把一口蛋糕送進嘴裡。
